银西高铁与山海情难以抵达的西海固二
来源:陕光灯
十年前,我经常乘坐k()来往于西安与银川之间,睡上一觉,看看窗外的风景,发发呆,14个小时就过去了。如今习惯了高铁,才发现,绿皮火车上的时间安排更适合打工人返乡。高铁实在是太便利,心里少了很多急切和渴盼,返乡就成了简单的回家。诗人伊沙曾说,一泡尿的时间黄河已远去,这也是绿皮火车速度下才有的诗意。
k都是下午发车。从西安出发要绕道宝鸡走宝中线,第二天天亮时火车刚刚穿过黄河,进入银川平原,朝阳打进火车车厢的那个时候,大概离玉泉营不远。而如果是从银川出发,到玉泉营一带,差不多刚好是夕阳西下,贺兰山巨大的影子正一点一点将沙滩戈壁拢进暗夜,故乡开始模糊。
这一来一去,在天黑之前和天亮之后,透过车窗看到的玉泉营,就是热播电视剧《山海情》里的移民吊庄所在地。而剧中的涌泉村和更广袤的西海固在这趟列车上是看不见的,因为列车穿越那里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窗外面只有半山腰上的几盏孤灯,和火车驶过村镇时孤远的长鸣。
▲宁夏西海固一个月之前,银西高铁开通,乘坐首趟动车,我又回去了一趟银川。和k比起来,银西高铁以三个小时的单程速度将西海固彻底抛在了庆阳以西的大山里,坐在覆盖了wifi网络、装载了新风和全新静音系统的复兴号动车上,一丝悲伤涌上心头:在上无法望见的深夜里的西海固,被永远的留在了绿皮火车时代,我看不见故乡,故乡也错过了复兴号。
西海固总是这样难以抵达,好在还有《山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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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其声名一如它的国土面积,在祖国内陆偏安一隅,寂寂无声。像《山海情》这样大众传播里的露脸机会,近30年来有过两次:一次是《大话西游》的拍摄,在一定程度上让作家张贤亮的西部影视城进入公众视野,然而它的魔幻叙事却与宁夏无关;另一次,是一首传唱度极高的叫《宁夏》的流行歌,但从歌词里理解,此“宁夏”其实是“宁静的夏天”的缩写。
我的老家位于同心县东部山区,亦属于广义上的西海固。因为有相对便利的交通和地理条件,不在移民搬迁范围,但在我20岁之前,这里除了还没有到一家人分一条裤子穿的境地,其余与涌泉村的真实境况几无二致。早年间,倪萍主演的《美丽的大脚》就是在同心县拍摄完成,它的取景地要比《山海情》里的涌泉村更能代表西海固。
▲西海固地区囊括了固原市原州区、西吉县、隆德县、彭阳县、泾源县,中卫市海原县以及吴忠市同心县、盐池县、红寺堡区9个贫困县区。图源见水印
从镜头里看,涌泉村属于集中居住,村民都住在土木结构的平房里,而大多数西海固村落并不如此,它相对分散,真正的邻居只有三两家,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居住实际上也都以土窑洞为主,更遑论涌泉村竟然还有一眼水最甜的山泉,在西海固,“无水的旱海,千里荒山沟崖坡坎没有一棵树”的地方,能有一眼泉水,那就是天堂。
最缺的是水,最不缺的则是大风。入冬不久后的某一天黄昏,大风开始刮起来,一直刮到第二年的五一前后才渐渐停下来。老舍先生在《正红旗下》里写道,大风最怕日落。每次盼着风停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句话来。故乡的春天也因此来的晚而迟钝,上初中时操场四周都是高大的白杨树,五一假期后返校才能看见白杨树枝条上的嫩芽,也才能确定春天来了。
▲《山海情》海报2
剧中的吊庄闽宁镇属于宁夏最早一批移民搬迁点,但并不是规模最大的。在宁夏中部,有一个叫红寺堡的地方,就是去年国家领导人到访的弘德村所在地。那里才是宁夏乃至全国最大的生态移民搬迁点,其开发始于上个世纪90年代末。大学期间到这里进行社会调查,当时所见,很多移民在夏天时到这里耕种建屋,冬天来临将安置点房屋门窗用砖块土坯封堵,又返回西海固老家,更有甚者,要将屋顶上的瓦片、木椽揭下来锁进屋里,不然会被偷走。戈壁荒滩之上,真可谓鬼哭狼嚎。搬得下来却稳不住,这种候鸟般迁徙曾持续多年。
短短20年,如今这里已是吴忠市的一个区,枸杞、酿酒葡萄等各种产业蓬勃发展,安置点的宅基地和城市的房价一样,也在一路看涨。
▲《山海情》剧照移民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国内有三峡移民,陕西有陕南移民,包括各地在脱贫攻坚中的搬迁,但西海固生态移民之艰难无出其右。大概两个多月前,我在云南怒江峡谷中采访,大山里的直过少数民族迁入安置点的楼房,因为不识字,出了单元门就会迷路,只好在单元门上用动物标识,比如一单元画一个大象、二单元画两只山羊来提高辨识度。但不论怎样,那里始终有良好的生态环境,起码不缺水,没有沙尘暴。
而西海固生态移民,不过是从苦甲天下的地方搬到了相对不那么艰苦的地方而已。实际上,移民点所在的宁夏中部和北部,其降雨量不如西海固;《山海情》里那场安置点上的沙尘暴在西海固地区也是很少看到的。第一批移民,搬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先要在茫茫戈壁之上,搭个住人的帐篷,或者像李水花那样先住在窝棚里,然后再一点一点拾掇。不如现在,安置点都是先盖好了楼房、修好了路才正式动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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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回到银西高铁。因为职业关系,从郑西高铁到西成客专、西兰高铁再到银西高铁,我都乘坐首趟列车进行了体验。在高铁开通这件事上,媒体的话语格局大多局限在城市之间的互动,局限在诸如城市吸引力、文旅和美食这样的话题里,沿线更广袤的乡村却往往被忽视,它们只是沿线一闪而过的风景,不值一提。它们和西海固一样,难以抵达。
▲银西高铁银西高铁开通时我当天返程西安。当车经过甘肃庆阳,陕西彬州、乾县、礼泉时,在车站两侧,车窗外,老乡们赶集一般站在空地上,争相一睹复兴号的稀罕。很多人可能没有意识到,在这之前,庆阳地区没有火车,而近在西安咫尺的乾县、礼泉,也仅仅是在5年前才通上火车。他们的围观里,有那么一丝丝城乡二元结构下,终于被时代所“临幸”的心酸。
《山海情》用最大限度的真实让全国人民知道了西海固和移民吊庄的故事,知道了在遥远的西部大山里,曾经有这样一群人,那样一种生活。就像作家张承志在《离别西海固》中写的那样:西海固,若不是因为我,有谁知道你千山万壑的旱渴荒凉,有谁知道你刚烈苦难的内里。
▲上图为宁夏永宁县闽宁镇建设初期,移民群众在戈壁滩上开荒种田(资料照片新华社发);下图为扶贫剧《山海情》剧照。
而银西高铁的开通,在更大范围内,则将这些发展相对迟缓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带入新时代的轨道,带给大西北更大的希望,这也是沿途村镇百姓争相观望的意义所在。K从西海固的暗夜里穿过,一声鸣笛敲醒沉睡的山谷,而银西高铁则带给这片土地比移民搬迁更多的可能性。
一晃,银西高铁运营已“满月”。新闻说,截至1月25日,兰州局和西安局发送旅客已累计超过50万人次。越来越多的人正在乘着复兴号去往比福建更远的远方,其中一定也有许多西海固的老乡,在走出大山之后,继续走出移民吊庄去看世界。
走咧走咧,走远咧,越走呀越远咧,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走吧,像水花那样果敢地上路,走上七天七夜。
作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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