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霞家人闲坐,炉火可亲
每次去娘家,都打算着去庄子后面的洼上走走,可每次都没去成。没去成的原因不是望而却步,而是一和老哥哥们坐在一起就忘了要上山扒洼的打算。说到我们老姊妹们扯沫(方言,聊天之意),我的嫂子们都表示不可理解——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连觉都可以不睡。嫂子们说的一点都不夸张,的确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有两兄长常年在异地工作,一年到头难得回老家一次,相聚的确不容易,所以我们只要在一起,真会把白天说到黑,把黑夜说到白。
父亲的老房子里有一盘通间炕。我们扯沫的时候,年纪稍大的兄长会到炕上,以炕墙做靠背坐下来,而我们做弟弟妹妹的自然会以炕上的哥哥们为“中心”,提椅与他们相对而坐。我们的话题就像庄子前的那股河水,随意流淌。至于具体说了些啥,似乎没有清晰的主题,有时候说着说着会嚷起来,仿佛吵架。这时候,当哥的会劝,当弟的也会劝,只有我这个傻妹会不由自主地抹起眼泪来,至于为什么哭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反正那眼泪说来就来,根本就不跟我商量。就在我抹眼泪的时候,说话很大声的两个哥都已经坐了下来。当弟的首先向当哥的道歉,当哥的这时候也抬头一笑。话题继续。当然这是能劝得住的时候,也有劝不住的情况。四哥是我们姊妹当中脾气最犟的一个,常常会生气地离开,我们也不拉,任他离开。因为我们都知道,不出一顿饭的功夫,他就会回来。
果然,就在我们刚放下碗筷的时候,四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我们又围坐一起,开始新一轮的话题。考虑到几个年长哥哥的身体,夜里十点左右的时候,我们便催他们各自回家休息。
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的老屋里只剩下长年在外工作的仨兄弟和嫁出去的姐和我了。我们睡在父亲睡过的大炕上,哥将父亲盖过的厚被子留给我——怕我冷着。我虽然也是奔五年纪的人了,但在哥哥姐姐眼里,依然还是需要照顾的小妹。我这个人本来就感性,这样一来越发感动,尤其是睡在哥哥姐姐身边,就像睡在父亲母亲身边一样,我默默地享受着这份美好,几乎不咋说话。哥和姐说的最多的就是小时候虽然受穷但不曾志短的事,说到动情之处,哥都会深深地呼一口气,然后说:“我们现在能有这样的生活,都是妈给我们积攒的福,她老人家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过。”每每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沉默。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可又是一段不能也不敢忘记的岁月!一个用心血养育了多个子女的母亲——年仅四十六岁就撒手人寰的母亲!!
我觉得任何一本字典里面都没有哪个词能够准确概括我母亲含辛茹苦的一生……哥哥们一说到母亲,我都会很认真地听。母亲于我就像熟知已久故事里的人物,既陌生又亲切。说陌生是因为我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母亲有着棱角的面容,哪怕模糊的样子都没有,更别说母亲的一言一行的印象。要不是老房子里那张八仙桌上放着的黑白相框,恐怕连母亲平面的面容也没有。我记忆里所有有关母亲的事,都是从哥哥口里获得的,所以于我而言,母亲更像某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只不过与我存有着浓浓的血缘关系。因此“妈”这个称呼,在我这里纯属一个介于零度的概念词,可我又是那么的渴望感受得到妈的温度。所以我渴盼更多有关妈的故事,我生怕哥哥们说着说着突然跳谈到其他的话题——只有在那一刻里,妈不再是相框里那个平面的妈;也只有在那一刻里,我才能真正感受到妈与我是零距离;也只有在和哥姐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真切地体会到妈是天下最有温度和最有甜度的称呼。
我们关了灯,躺在炕上继续天南地北地说。不知是谁先披了衣服坐了起来,接着第二个,……结果我们五个都坐起来了。就在我们说得尽兴的时候,突然发现都坐了起来,都又笑了。“夜深了,该睡了。”于是都又重新睡下了。不过,人是睡下了,可话好像还没到句号的时候。我们就这样把黑夜给活生生地说成白天了。
我是姊妹中最小的一个,可是我的哥哥们谁都不会因为我是老小而轻视我,也从不因为我和我姐是“泼出去的水”而轻慢了我们。这也是我和我姐这辈子里最幸福的事。
前些天,听说六婶重病卧床不起了,趁周末时间和六哥相约一起回老家探望。那天天气晴朗,冬阳暖暖的挂在天空。过了园河水库然后拐个弯就看见庄子里的广场,我家老院子的大门正对着广场。所以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那棵挺立在老院子门口的苍松。二哥正好和庄子里几个年龄相近的老人(二哥三哥都已是古稀年纪),坐在广场西墙下的一张旧沙发上晒太阳。看到熟悉的车,二哥自是欢喜,一下子从沙发上起来,笑迎我们。我们和庄上的人打过招呼后,便跟着走二哥走进家。
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温暖的炉火,热乎乎的大炕,炕脑里叠放得整齐的被子及摞在一起的枕头……
三哥来了,五哥也来了,玖哥也在,只有四哥不在家。家人闲坐,炉火可亲。不知不觉冬阳西斜,玻璃窗上没了射入的阳光,屋内的温度似乎就在刹那间发生了变化。起身返程。
车行拐弯处,园河水库周围的芦苇再次抢入眼底。
“每次来,都想着去后洼上或是这水库边的芦苇地,可每次都就忘了。”
“哪天天气暖和了,咱们上一回前山。前山有一个山顶能看清咱们整个儿的西安川。”
“是吗?”六哥的话使我的好奇心大增,“这我还不知道。咱们有时间了来上去看看。”
“咱们每次回老家,能留点遗憾也好,说明咱还有扯心,有牵挂。”六哥似有所触地说。
坐在后面的我没有做任何回答,而是透过车窗对着飞驰而过的芦苇莞尔一笑。
作者简介刘霞,宁夏海原县人。汉族,70后,网名叶子。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宁夏中卫市评论协会会员,喜欢散文。有文字散见《宁夏日报》《中卫日报》《沙波头》《南华山》等报刊杂志。现任教于宁夏海原县第三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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